正文三与寂寞为伴(第2页/共4页)

文 / 张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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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同庆小学任教

与果先生同事

果先生感喟地称道我舅舅王守纲文采飞扬

是个大才子

又问此人现在干什么

其时七舅已经去世

他是个有学问且又愤世嫉俗的人

不管是旧中国还是伪满洲国

也不管是光复以后

他总是祸从口出

写的文章也屡屡惹麻烦

他死后

父亲把日记存放在我家一只柳条包里

轻意不示人

好像那里装的都是违禁品

没想到我不听邪经常翻阅

那天放学后

我见父亲板着面孔

样子从来没有这么吓人

我有点发毛

他不动声色地操起棍子

只说了一句“我叫你不听话”

便噼里啪啦地开打

打完了才问我

为什么敢把舅舅的日记往外拿

但他始终没有解释

为什么不可以往外拿

直到我念了大学了

有一次他忽然想起这件往事

便问我知不知道那次为什么挨打

我怎么知道

他叹口气

有点不好意思

他说

你七舅生性耿直

经常抨击时政

怕给他惹祸

我乐了

人已经死了

惹什么祸

还不是怕把祸惹到他头上

况且七舅攻讦的都是旧社会

有什么好怕

这么一说

父亲便无话可说了

父亲一生都是站讲台的

他是真正的自由职业者

可土改划成分时我家却是中农

从没种过地的人家

与中农

贫农何干

我七岁那年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土改

不知为什么

我们那里称为“砍挖运动”

砍什么

挖什么

父亲过后解释说

是指砍倒大树挖穷根

我现在仍然记得当时在家乡一带流行的土改歌曲：砍倒大树挖穷根

咱村来了民主联军

清算恶霸大地主

穷棒子哥们儿翻了身……我所经历的土改是号称“扫荡”的一场风暴

顾名思义

扫荡当然是秋风扫落叶一般了

在一个早上

贫雇农们坐着马爬犁扛着红缨枪从延寿县的东门

西门和东南门开进城里

卷地毯一样把大多数看上去有钱的人家扫荡一遍

店铺

作坊更在劫难逃了

长大以后才明白

这是“左”倾扩大化

就在当时

县里军医院的八路军伤兵就不让了

跑到大街上鸣枪示警

驱赶那些大户的人

当时闯入我家的人有十几个

不问青红皂白

见什么拿什么

连我穿在脚上的鞋也扒了去

母亲央求他们留下几条被子

但后赶回来的父亲制止了母亲

他说

都拿走吧

人家根本没有发现他借给邻居家的一件大衣

他现去要了回来

也交到了贫雇农手里

贫雇农没发现的挂钟他也摘下来主动让人家抱走

他这举动感动了人家

退出屋门后又返回来

扔回两床被子

几个月后

宣布斗错了

“侵犯了中农”要求退回所有抄去的浮财

我想是没法退了

没有清单

怎么退

最后

在东门外给我家分了一间半房

顶账

妈妈抱怨顶不了

父亲却很知足

认为这总比背个被斗户的黑锅好

就在这段时间里

他无书可教

找了一家东升和木匠铺当记账先生

那木匠铺里摆满铁车车辕

木头轱辘

也有各种尺寸规模的棺材

我不敢晚上去找父亲

怕那阴森森的棺材

但整天蹲在棺材旁彩绘的画匠却让我很崇拜

他们笔下的楼台亭阁和云彩

龙凤图案

都画得很精细

很生动

后来我竟找出家里的一本《麻衣神相》

那上面有图

插图里也有各式各样的棺

槨

櫬

我便照葫芦画瓢

竟达到了维妙维肖的地步

没事画棺材

隔壁的二伯父认为晦气

严厉的斥责我

父亲却笑着说

画的挺像

并不介意

为此我对他很有好感

听妈妈讲

父亲对我极为偏爱

一生下来

他就不能让我哭

一定由他耐心地抱起来

他说怕睡扁了脑袋不聪明

于是才有我今天的大后脑勺

我的祖父是旧中国县教育局的督学

那时算有学问的人了

他懂《易经》

他说易是为了“以通神明之德

以类万物之情”

我们背地里说他迷信

他说自伏羲作八卦

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

而天下治

怎么是迷信

祖父常打卦

自己关在屋子里

不知算什么

为谁算

我十岁那年

不知哪位长辈发家心切

把我们这一代人的生辰八字全拿给祖父

让他测一测

据说

正襟危坐的祖父只大概地扫了一眼

便都推到了一边

声称平平

不值得一算

唯独拿起我的八字

摆了一卦

再琢磨一阵

这样一连翻了几天书

又沉吟良久

大概最终也没弄明白

他的结论是：这个孙子的卦象特别

清一色

看不透

将来此人不是大好就是大坏

从此祖父

父亲都对我另眼相看

望子成龙的长辈当然不希望孙大坏而希求大好了

父亲是个躲着是非走的人

他常把“忍为高

和为贵”挂在嘴边

躲事未必无事

有一年他在柳河中学当校长

到发工资那天

会计有病告假了

他自告奋勇到银行去提工资款

他从来没摆弄过这么多钱

一见柜台里一捆一捆地递出来

他不免手忙脚乱

光顾先打开一捆数钱

却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忘了数一共有几捆钱

等后来发现少了一整捆时

急忙向窗口里的会计说明

并要求追补

因为他始终没离开过柜台呀

然而银行的会计根本不认账

他说自己已经离开过窗口去倒过一杯水了

谁知道你在这时候做没做手脚

你能驳倒人家吗

你有证据证明人家少给你一捆了吗

父亲吃了一个哑巴亏

那时一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父亲的月工资才三十几元

要养活一家老小七八口人

还上这笔钱

就等于全家人三个月扎脖

这还在其次

父亲感到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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