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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笑天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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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 与寂寞为伴(第3页/共4页)
文 /
张笑天
言|情|小|说|吧
谁知你是不是故意玩鬼
谁能保证你不是监守自盗
这黑锅背不起呀
父亲窝囊出一场病来
所幸不久
那个欺负老实人的银行会计因为另一起贪污案自己犯事了
顺便交代了对我父亲那次的罪行
父亲那天少有的高兴
还喝了二两酒
他对我说:人活在世上
可穷可潦倒
却不可没品行
父亲的胆小有时也并非为了自己
三年自然灾害的1962年春节
我带未婚妻杨净一同回我那贫穷的家
过完年
妈妈把攒了一年的一点细粮塞到杨净的包裹里
但到了汽车站
父亲把我们叫到一边说
不能违反政策
政府(其实是当地土政策)不准往外带细粮
叫我们自觉执行
为十斤细粮叫人家翻出来不值得
杨净把大米留下了
上车时
我们没想到
领着执勤人员在车站查验的正是父亲
为这事
母亲感到在未来的儿媳妇面前很没面子
还哭了一鼻子
一般说来
胆小怕事的人都与自私分不开
在我们家
父亲的胆小是公认的
可他并不自私
1959年故乡发洪水
他是党员领导干部
一直在抗洪抢险指挥部里指挥群众一船船向外疏散
我们兄妹几人轮流背着病弱的母亲趟着滚滚来的洪水向南面的村庄逃难时
我回头一看
父亲手提一面大铜锣
站在屋顶上
一边敲一边高声喊着人们撤离
那时滔滔洪水已经席卷而来
我流了泪
回眸望了一眼他在风雨中的身影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过了多少年之后
每当我想念父亲的时候
在我的视野里总是再现这一瞬间的场景
父亲说自己是个没有作为的人
他希望他的儿女们出人头地
有时我也觉得他很平常
但这平常中却藏着不平常的东西
记得那是1953年秋天
我们中学列队去西郊迎接首批归国的志愿军
忽然有一个老师叫我马上回家
说我父亲出事了
原来他正给学生上课时
挂黑板的那面墙忽然倾倒下来
他只要一个箭步蹿出去便没事了
但头几排的孩子们便会被压在墙下面
当时他向学生们大叫一声“快跑”
自己双臂用力地撑在讲台上
用自己的脊背扛住了那堵墙
缓冲了一下
他连同讲桌一起被埋在墙下
同学们没有一个受伤的
他们哭着用稚嫩的小手往外扒土
救他们的老师
这件事在家乡县城里风传开来
好多学生家长去看望他
我想是因为这件事
他当选了先进工作者
又入了党
还当选了黑龙江省第三届人民代表
但他自己否认
入党和当代表是七年后的事情
是我想得急功近利了
父亲的晚年很落寞
我住长影建工学院大教室的年月
母亲已过世
我便把他从牡丹江接来
为了让他有个营生干
我从一个乡下朋友那里要来几只小鸡雏
父亲果然对这小生灵逐渐有了深厚的感情
他把它们喂大
下蛋了
老母鸡又孵出一窝小鸡
队伍壮大了
父亲有个营生
每天早和孙女丹丹轰赶着这群鸡
走过教学大楼长长的走廊
放它们到学校荒草蔓迷的操场上去捕捉昆虫
吃草籽
他便守望着鸡群仰脸看天空
不知在想什么
当日暮时
他轻轻一叫
那些训练有素的小鸡便跟在他后面排成队回到大楼里
这在当时成了一景
那是受苦的年月
先是用柴油炉子做饭
后来朋友王维臣的姐姐王力给我弄了一个有“户口”的液化气罐
那在教学楼的走廊里便是羊群里的骆驼了
叫人艳羡
但每月换气并不轻松
要三点钟起床
到西朝阳桥外去灌气
父亲便与我和夷非轮流排队
那时连青菜都由居民委员会按天按人发菜票
当天不买过期作废
我们都上班
总得吃菜呀
父亲便拿了菜票默默地去排队买青菜
风雨无阻
晚年的父亲好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但我一出现
他立刻安静下来
我说什么都对
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他最耿耿于怀的莫过于文革时的遭遇了
他被造反派关押在一间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
一同关着的另一个教师叫孙嘉懿
因为当过国民党员
挂的牌子自然是国民党残渣余孽
父亲是那所中学的支部书记
牌子当然是走资派
他们在那里“国共合作”了一回
分享妈妈给父亲送去的饺子之类
那时我的儿子夷非和大弟弟的儿子小凡都在奶奶身边
他们承担着给爷爷送囚粮的重任
每次见爷爷把几十个饺子全吃个净光的狼狈相
回来总要对奶奶描述一遍
奶奶必然是伤心落泪
父亲对我说过
斗争他最凶的人
是几个他提拔和重用的老师
这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若干年后
父亲早都退休了
家乡来人调查
让父亲写证实材料
指证打过他的造反派
父亲没有写
他对来外调的人说
那人没打过我
我以为他又是胆小
怕人家报复
你都退休了还怕什么
父亲幽幽地说
他一纸证言
可就要断送人家的前程了
我摇头笑了
称他为东郭先生
他不生气
跟着我笑
我大妹妹是医生
父亲发病时只是腰疼
住院几天后才确诊
妹妹一提起来就后悔
说他大意了
没往蛛网膜下腔出血上想
耽误了最有效的治疗时间
父亲过世后
按营口那边的风俗
出殡前一天晚上
我们兄弟三人
还有几个侄子到太平间里去为父亲做“开眼光”之类的程序
在那冰冷的尸床上僵卧着的就是一生谨小慎微的父亲吗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了
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呆在这阴森可怖的太平房里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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