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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_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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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第1页/共7页)
文 /
季节
言|情|小|说|吧
四月下旬的这个周末的夜晚
钱文体验了一次失眠的滋味
而这样的年代
这样的年龄
失眠与其说是苦涩的
不如说是甜蜜的
要说
钱文也算生活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
但他又很纳闷
他们家为什么没有知识也没有知识分子的味道
他爸爸曾经到法国勤工俭学两年
喝过洋墨水
但当他问爸爸究竟在法国学过什么
得过什么学位的时候
他爸爸吞吞吐吐
回答不出一句话来
“美术
美学
哲学……”有一次爸爸这样说
但是他的图画作业从来得不到爸爸的指导
有一次他蘑菇着爸爸帮他画一匹马
爸爸不得已拿起了铅笔
勾了几下
画出来的不像马却像一条癞狗
他问爸爸马法语怎么说
爸爸的回答含含糊糊
他又问爸爸素描法语怎么说
爸爸干脆说“不知道”
钱文骇然
爸爸又常常读错别字
把“面面相觑”读成“面面相虚”
把“酗酒”读成“凶酒”
把“逮捕”读成“底捕”
甚至把“朝思暮想”读成“潮思暮想”
把“栩栩如生”读成“羽羽如生”
有的词钱文给爸爸纠正过
纠正时爸爸歉然地一笑
第二次照样错读不误
爸爸到底有没有学问
出国是否真的留过学
钱文迷惑了
而爸爸又总是牢骚满腹
愤愤不平的
爸爸的绰号叫“劣根性”
他总是把“劣根性”三个字挂在嘴上
随地吐痰当然是“劣根性”
一个苍蝇落到窝头上也是“劣根性”
是苍蝇的劣根性还是窝头的劣根性呢
难道是吃窝头的人的劣根性吗
看到一个醉汉说是“劣根性”;遇到没有酒又想喝酒又没有钱的时候便叫钱文去赊酒
钱文不肯去
是“劣根性”;去了没赊回来
是“劣根性”;赊回来了
喝完了
连桌椅板凳
掉土的顶棚
天一黑就出穴的老鼠
全部家人
邻居
查户口的巡警
话匣子里唱的《四郎探母&;middot;回令》直到钱文的妈因为天凉打了一个嚏喷
钱文因为吃急了打一个嗝儿都成了“劣根性”了
“中国人的劣根性”有时喝过酒以后爸爸这样恶狠狠地强调
活像他恨死了中国人
“您不是中国人吗
”钱文从小就有这样一个疑问
想提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一直埋在他的肚子里
钱文的母亲是完全另一种类型的人
她读过书
很聪明
善于词令
她的学历始终是一个谜
因为她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讲过自己是“大学毕业”“上过大学”“高中毕业”“其实没上过几年学”
她认识简谱do
re
mi
fa
sol
会说what is this
this is a pencil
英语:这是什么
这是一支铅笔
她从来不读书
不看报
不谈不关心任何学问的话题
知识的话题
严肃的话题
“今天吃什么呢
”这是她全部兴奋的中心
全部思考的重点
紧接着一个绝对合乎逻辑的
更深层的问题便提出来了:“用哪里的钱买这些吃的
”当思维进入这个深层领域以后
她忧虑
恐慌
如临大敌
如临深渊
只要谈起钱的事情
她六亲不认
为了钱
她与丈夫打得死去活来
不但动口
而且动手
为了钱
她找遍了比他们境况好一点的三亲六友
哀告借贷
卑躬屈膝
借来几个钱她还要搞点小小的投机倒把:买了一袋袋的面粉存贮
结果面粉受潮发热生虫
买了银元
结果银元反而跌了价
被人劝说储蓄到一个利息奇高的私人银号里
结果银号倒闭
她的经济活动的记录几乎是百分之百的失败
但是越穷她就越想发财
发财而又没有路子便只有瞎折腾
越折腾就越穷
对贫穷的恐惧
对发财的幻想
实际活动的败绩
日常生活的艰窘
使他妈妈未老先衰
一事无成
可以想象这样的一对夫妻简直无法共处
钱文从小就痛恨旧社会
就盼望暴风雨
就期待革命的铁锤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
他所以天然地趋向于革命
趋向于左倾
趋向于激进的共产主义——布尔什维主义
第二位的原因才是他家境的贫穷
第三位的原因是社会的不公
当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向一个穿翻毛狐皮大衣的阔太太伸出乞讨的脏手的时候
他确实认为向那个阔太太袅袅婷婷从中走出来的餐馆扔一个手榴弹将是一件十分痛快
十分合适的事情
第一位的原因恰恰是他的父母的争吵斗殴
这太可怕了
他恰恰是从他的父母的仇敌般的
野兽般的关系中得出旧社会的一切都必须彻底砸烂
只有把旧的一切变成废墟
新生活才能在碎成粉末的废墟中建立起来耸立起来的结论的
钱文不满六岁开始上小学
他功课很好
不愿意按部就班地学下去
到十岁还差一年小学毕业
他便跳班考入了中学
入学不久便参加了高年级学生领导的驱逐他们学校的“公民”课老师
三民主义青年团分队长的斗争
为了不使校方抓住“首犯”
他们的请愿签名签成圆环形
无首无尾
无前无后
这种行动和这种行动的方法极大地吸引了小小的钱文
革命竟是这样有力而又有趣
壮怀激烈而又花样翻新
令人亢奋而又令人如醉如痴
十二岁
他找了几个好友联合办壁报
在壁报的发刊词中
他写道:让海燕在暴风雨中翱翔
让青春在旷野上燃烧
让火炬照亮无涯的黑暗让雄鸡高唱嘹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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