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三章(第2页/共3页)

文 / 王蒙

言|情|小|说|吧

假牙不知所终

后来老王说

如果牙科技术与一般的各项科学技术演进得慢一些

再慢一些

这个世界就可爱了

后来儿子说老王的认识已经达到了后现代的水平啦

老王老王年轻时过冬最注意戴帽子

他信奉护身先护头的学说

近年来

由于暖冬

由于自己年岁渐大冬季很少出门

便很少用帽子了

大量帽子放在箱底尘封

这年冬季

突然大冷起来

老王便从衣箱里顺手找了一顶帽子

戴上它去超市购物

下楼倒垃圾

饭后散步等等

一位老邻居见到了他

2q道：“你怎么戴这样的帽子

你从前戴那顶蓝灰毛绒帽子的样子是多么英俊潇洒啊

”

什么

我戴过一顶蓝灰毛绒帽子

戴上它居然还显出了英俊潇洒

老王很开心

这一辈子

他从没有听到别人讲到他的时候用英俊潇洒这样的词眼形容

老而得英

老而益潇

老而弥俊

老而终洒

不是很酷的吗

老王换了一顶鸭舌帽戴

老邻居见了

摇摇头

说不是这顶

这顶太不合适了

老王又找出一顶仿狐狸皮的三片瓦帽子

老邻居说

更不像了

你又不是北大荒人

老王翻箱倒柜

找出一顶类似圣诞老人戴的尖头毛线帽子

老邻居说：“对不起

您可别生气

您这么一戴

像马戏团的小丑儿

”

老王掘地三尺

找出来春夏秋冬各类老帽子

都不行

老王一上火

又到街对过的百货公司买了几顶新式帽子

价格不菲

但都没有得到人民的认可

老王想

我当年英俊潇洒的时候

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帽子呢

老王有一天突发奇想

他以七十五岁高龄

要写一篇小说

这个想法使他落泪

他这一辈子没得过奖

没中过彩

没当过“代表”

没被接见过

没与任何“第三者”通过信飞过眼勾过肩搭过背

他从来没有显示过一次才华呀浪漫呀多情呀什么的

然而他也是人

他也不笨

他也有一颗欢蹦乱跳的心

他也会说许多词儿

他也为文学艺术作品感动得涕泪直流过

那么

七十五岁了

留下此生的唯一一篇‘卅

说创作”

不也是不枉走人间一遭吗

小说小说

哪个老小子小

r挺的不能写呢

他写了五个小时

自我感觉奇佳：我又不是作家

我也没有人过什么协会

我大学学的并不是文学

我写出来感动了我自己就行了

啊

我是多么幸福

我在七十又五之年

写出了成熟的又是新锐的处女作

好你的

老王

第二天

他打开电脑

想看看自己的新作处女作

没有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存盘的

他命的名是“第一次出手”

他存到了2009001特设的文件夹里

又把文件夹从“我的文档”中调到了桌面上

怎么没有了呢

他寻找各文件夹

没找到

再寻找word

他记得打开word调出空白页连蔽两下左老王上角的“文件”栏后

会出现他最近用过的四个文件索引

可惜

刚才急于查找各种文件的时候

已经把头一天留下的空间全部占用了

已经把原来的痕迹全部冲掉了

这里只有五分钟前饥不择调的记忆而没有头一天的记忆了

他再运用什么office呀search呀

都找不出来

老王心慌意乱

脑门冒汗

他真是没有出息啊

人家孔子

七十一过就从心所欲不逾矩

也就是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了

他怎么遇事这样惊异失措

幸亏这一辈子没有受过重用

没有负过责任

没有处理过突发事件……从来没有的事情

不但存到了盘上的“出手作”了无痕迹

连自己的脑子也彻底空白了

2009

2009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不客气

报应了吗

就在前四个月

他还回答一个青年人说

他尚未感到多么衰老退化

他在电脑前闹了一个多小时

等确认自己确实全面衰老退化萎缩了以后

出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平静

显出了大彻大悟的清纯的笑容

几天过去了

老王硬是根本想不起自己写过什么来

千干净净

只有明镜台却没有尘埃

只有雪白却没有杂色

只有天空却没有云霞瑗邀

这一辈子他老王记下来又忘掉的事多矣

忘得这样干净光洁通透却是第一次

我的心是多么透亮

我的脑是多么平滑

我总算是进入了新境界新阶段啦

你老

想了几天

绝无线索

终于死了心之后

老王相信

是有一只上苍的大手点击了“剪切”即“cut”功能

喀特

也就是喀嚓

把他的七十五年积累的小说剪掉了

剪切之后

应该是粘贴了吧

入睡以后

老王看到了天上的花园

那里有许多好的小说粘贴在花园的院墙上

粘贴在花园的花瓣上

粘贴在大树的树干上

粘贴在高天的白云上了

当然

老王的作品不仅被剪切和转移了

也被粘贴和展示了

要不

你们说

老王的小说跑到哪里去了呢

老王老王丢失假牙更换新假牙以来

颇多感慨

一是：老了

真的老了啊

不中用了啊

二是

城市和乡村

相差 https://www.yanqingzhan.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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